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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似性毁灭

2005-10-07 15:35:00 来源:博览群书 刘宏 我有话说

《春去秋来》故事梗概:两个和尚在深山里静修,一个女人的到来打破了宁静,她与小和尚如胶似漆,吸引他离开庙宇回到尘世。数年过去,因女人的外遇而杀了人的小和尚,背着当年带走的一尊佛像回到庙宇。警察很快追来带走了他。老和尚见证了这些事情,但无论是从前,还是后来,他都

对此无能为力。

《撒玛利亚女孩》故事梗概:中学生金英和艺珍希望通过卖身攒钱去欧洲旅行,她们分工合作,金英和男人上床,而艺珍负责联络。被警察发现后金英跳楼身亡。艺珍独自重复金英的行为,和从前那些男人上床,并将钱还给他们。艺珍父亲偶然发现女儿的行为,非常愤怒,跟踪男人们,阻止、指责他们的行为,还动手打死其中一个男人。在招来警察之前,他带艺珍去为母亲扫墓,要她“忘记不快的事情”。

相似的人总是在一起,他们会因相似的生活方式在一起,也会因同一个问题很快地分道扬镳。金基德一次又一次用“性”的问题来拷问他的人物,测试所有经过他镜头的人,仿佛是必经之路上横亘着的斯芬克斯。对于金基德的人物来说,“性”一向是个凶险的问题。在《撒玛利亚女孩》和《春去秋来》中,两个女孩与两个和尚开始起程,那时候这两个组合都有自己的目标,两个女孩正在卖身攒钱,要攒足机票去欧洲旅行;两个和尚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里静修,希望获得抵抗俗世生活的坚定信念。

对于《撒玛利亚女孩》和《春去秋来》里的人们来说,“外面”是一种模糊而且并不见得愉快的存在,显然金基德不曾对“外面”给出任何定义。两个女孩没有来得及抵达所向往的欧洲,她们在赚钱的路上就永远的失散了;老和尚眼睁睁地看着小和尚跟着女人离开。他们都肯为“外面”花费巨大代价,虽然代价并非他们最初所能够预料。外面世界似乎已经作为一个和他们的生活遥遥相对的、更加坚实,但充满风险的存在。

在《撒玛利亚女孩》里,交代清楚两个女孩开始那种经历的缘由之后,故事的叙述就转向她们的经历。这样语焉不详或许是金基德的圈套,或许就是在此时此刻表明:这个向往中的旅行计划不过是一个模糊的目标,还没有实现就已经消失了。“欧洲”对于两个女孩来说仅仅意味着一个并不清晰的时尚符号。故事里只是通过她们计算金钱累加的速度,透露出她们离这个目标有多么的遥远。金英死的时候,她们刚刚积攒够一个人的机票。这些被艺珍小心排列、小心收藏的纸币,并没有把她们引到一个不同于她们所在地方的真正的欧洲,因而也没有任何意义。她们对这些纸币的拥有都将成为问题。

吸引注意力的是她们接近目标过程中所经历的挫折。金英和艺珍,她们究竟面对着怎样的现实呢?金基德处理得相当平淡,这两个小女孩每天放学以后换了装一起出发,去酒店见不同的男人。金英与由艺珍联络安排好的男人上床,向他们收取金钱。

命 名

在让剧中的人物回答“性”问题的时候,金基德使用减法开始对性的文化进行加工。他首先取消了性的生物学功能,将性变得和生殖毫无关系。脱离了自然法则的性进入了流通领域(女孩确切的卖身行为),就进入了涉及道德的欲求范围(小和尚和外来的女人一起走了,因为女人让他感觉到修行所不能获得的肉身快乐)。但是,在性的自然生产过程被屏蔽的时候,性行为的建设性也随之取消了。

在这里,以不同形态展现出来加以探讨的性,其生理意义微小,似乎只是一个引子,却预示了未来的血流如注。这里几乎看不到性的关系能够导向某种建设性的,或者说是可以信赖的关系产生;即使小和尚和女人一起生活了好多年,也阻止不了女人又有了其他男人。小和尚所以杀人,嫉妒不是惟一的缘由,还有性本身所具有的破坏力量。小和尚与女人离开静修地的时候带走一尊石佛,多年以后他杀死女人回来,还背着石佛,并将这尊石佛安放在原来的位置上,而小和尚自己是永远回不到从前了。很快就会有警察来将他带走,外面世界的监管也如同此前的诱惑一样,笼罩了这个看上去像是世外的小小寺庙。

女孩们以“撒玛利亚”(圣妓)的传说自我定义,而小和尚带着佛像,意味着他们在形形色色的性活动中都需要其他意念作为自己行为的支持。

“撒玛利亚”的传说帮助女孩绕开了社会规则。但是,屏蔽了根本属性的性没有发展出可靠的关系。那些支离破碎的聚合,不能导向一种稳定的关系,不能提供安慰。“撒玛利亚”只是女孩子一厢情愿的臆想,在金钱结算之后,男人不肯释放即使少许的同情。逆反的过程,性的交易,出现变故后将往日赚来的钱送还,这一系列行为不符合常规、出人意料,因此才获得了类似“撒玛利亚”的意义。

在两个女孩不断地叙述和讨论中,命名产生的意义慢慢地、不动声色地进入事件。我们不能肯定金基德使用撒玛利亚这个词是否具有深意;一如她们的“欧洲”,“撒玛利亚”一词也未提供足以支持女孩子们行为的意义。撒玛利亚究竟是什么呢?成为撒玛利亚女孩意味着什么呢?那些经历了女孩身体的男人们成为佛教徒又是什么意思呢?这个传说被安置在她们行为的起初,又模糊地支配了她们行为全部,是否还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安慰,我们不得而知。

艺珍所表达的痛苦早先只是一个引子,它使注意力的重心移到金英卖身行为上来。金英用一种总是微笑的,仿佛身体对她并未产生任何影响的形象面对艺珍。她们似乎是将复杂的情绪拆分开了,各人有各人的承担,然而会在不同的情境中相互联系起来。艺珍在每一次事后和金英一起在空荡荡的澡堂里洗涤身体,她所表现出来的几乎不能抑制的痛苦从未唤起金英的感应。痛苦应是落在卖淫的金英身上的,但对痛的感知甚至痛的表现,却由艺珍承担。她们同时赤身裸体于空无一人的澡堂里,但她们的表情却好似事件中的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阶段。分工对艺珍的伤害更为严重,这意味着所有计划和反省(她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都落在她身上,这将持续比一场又一场交易更长久的时间。正是这个受伤害时间上的差别使她们相互疏离,共同的目标对她们的黏合能力越来越弱,死亡只是偶然插入的必然事件,否则事情难以结束。

如果她们有必须中断这一危险行为的想法,艺珍应该比金英更为迫切。然而金英的死让这个结束显得有些荒诞,使行为和想象同时失去了着落。结束其实没有那样容易。艺珍要烧毁她们挣来的钱,她将这些纸币点燃,却又立刻浇水熄灭了火焰,她决定要把这些钱还给金英,但不是以灰烬的方式,她要自己用身体去归还这些钱。艺珍循着金英笔记本里的那些线索,开始重复金英的经历。

这不是一次能够回到起点的旅行。在面对金英所经历过的那些男人的时候,“快乐”是被艺珍不断问起的一种感受。金英的死把她弃置在一种孤独的境地里,只有她洞悉金英的死因,但是没有人可以倾诉,这样的无所适从使她找不到她们以前那种清晰的目标。那个属于金英但始终被艺珍的联络安排所支配的身体消失以后,让艺珍从日常生活的轨迹中逃逸出去的借口也没有了。

艺珍和金英都被警察发现了。警察不断敲门,逼迫金英选择从好几层楼上跳下,她血流如注,还睁开眼睛安静地指挥艺珍背她离开;她甚至还在医院的病床上从艺珍的记录里找出某个男人的名字,但最终她还是死掉了。艺珍没有死,可是艺珍的父亲(这个警察从此变成了一个愤怒的男人)自从在窗户里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在酒店的床上抱着她,就在以后的日子里不断追踪和亲手惩罚找过他女儿的男人。

无论从什么角度说,艺珍的父亲都比这两个女孩子了解那群和金英交易过又从艺珍手里拿回钱来的男人。他们真实的生活落入了跟随艺珍而来的父亲眼里。他追踪这样一个男人,直到那男人明白过来他和那两个女孩之间仿佛有什么联系,向他道歉。可是就当这样一个男人,一个也在上学的孩子的父亲,一个女人的丈夫,一个老人的儿子,安然坐在完美家庭的餐桌前时,艺珍的父亲不期而至,在一无所知的家人面前责问这个男人,责问他和一个小女孩的交易关系。随之而来是混乱局面让不知所措的女儿、惊惶失措的母亲、还有在歇斯底里中要求艺珍父亲离开的妻子,都忽略了这个有过失的男人的表情。

艺珍的父亲离开了,所有的事情都将要结束。金基德以一种非常抽象的手法给出了三个具体的符号:仰视的短焦镜头里一张那男人从建筑立面上突出来的脸,一个重物落地的声响,一滩地面上蜿蜒流进来的血迹。

身 体

寺庙的生活是程式化的,尘世生活及其后果在寺庙中完全看不见。老和尚从报纸上读到小和尚的案子,又看见小和尚回来,看着他再次被带走。这个让老和尚不需要离开原地就明了小和尚一切的结局,以一个不变的尺度,挤压了性爱涉及的想象空间:即使小和尚因为本能的驱使跟着女人走出寺庙,但因为性开始的世俗关系也终将会被性结束。《春去秋来》中对性所衍生的关系的不信任,比《撒玛利亚女孩》中所表现的更深;从佛教的角度看来就是一场空。与性爱伴生的是人性的残忍,有时候具体地抓住人的痛觉,有时候转化成为性爱的后果。性的活动并不承担人的个性塑造,也不构成生活幸福的坚实基础。

追随个人身体感觉的小和尚与始终坚守佛门的老和尚形成对比,小和尚逸出佛门,放弃在宗教修行中获得平静的途径,去尝试俗世生活中复杂多变的快乐。对于小和尚来说,后者是一种更容易感知也更容易理解的生活方式。静修所期望获得的信念,经不住俗世贴身而来的对比和引诱。修炼没有能够坚定小和尚出世的信念,清规戒律也不能约束他。然而,他在外面的经历最终以悲剧收场,他所经历的生活与建构的人际关系在提供精神满足方面,仍然比不上老和尚。

俗世生活的凶险似乎无法避免,犹如一场宿命。只是因为老和尚的生活方式不具有足够的吸引力,小和尚靠清规和静修得到的定力才会被一个外来的女人轻易毁坏,让他主动回到风险高的社会。春去秋来,这是自然提供的背景,对于老和尚来说,时间循环,一切都能够回到原地。但是小和尚已经离开轨道,踏入向前伸展的俗世的时间之河,就再没有可能回来。

老和尚的平静生活在影片中更多体现着一种参照价值。从小和尚离开到回来,季节一个接一个消失和再现,他的生活没有增加也没有减损,如同这春去秋来的自然。老和尚的刻板和对规则的遵守,没有帮助小和尚复制出相似的平静和安宁;影片中小和尚总是在庙中那些形式主义的门框中进进出出,无论这些门显得多么的空洞或是突兀,它们都不具有关闭的意义,而是开放和逃逸的象征。所以只要一个女人到来,小和尚对于男女欢爱就无师自通了。然而,待到小和尚背着石佛回来,老和尚所把持的原点的价值终于因此得以呈现。

快感-痛觉

性和死亡的联系在这个故事中非常明显。以至于似乎有这样一种潜意识,性行为不是生产与再生性质的,而是消解与毁灭性质的。痛觉超越快感成为被表现的重点,似乎疼痛才是性快感的终极,金基德将两种相互冲突的感觉强制性地叠加在一起,构成对性爱的独特阐释。

金英的身体就是这样被置于一种特定的位置,有一些外力等待着,也许蓄谋已久,最终要向这个目标冲击。金英跳下窗户,满面鲜血,金英死的时候满脸笑容,仿佛隐藏着一种秘密的快乐,仿佛她已经知道她将启动以后一连串的死亡,让那些不肯和不愿回应的男人,一个接一个跟随而来。当艺珍去重复金英的行为,她也开始微笑。

她们伤害自己的时候都带着一种宁静的表情,仿佛痛感消失,自己的身体是另一个可以为所欲为的客体。那种宁静的表情割断了她们的身体和意识的关系,背离了人在伤害自己身体时的本能反应。痛感被性的快感淹没甚至演化为快感的极致。这样极端的爱或者恨,是否更加可能和生命本身以及生命的质量相关?是否就是靠自残产生的疼痛使身体超越生理反应,然后可能展开新的关系?

在影片中,两个女孩的生活背景始终沉重黯淡,仿佛有一种来历不明的压力步步紧逼过来,而两个女孩子却若无其事地更换衣服,更换身份。她们不知道自己正在远离一种宁静的生活;那同样也曾经是小和尚的生活。随着故事的进展,这样两种生活都渐行渐远。当金基德用消除了声音的唯美画面告诉人们,美好的时刻很快就要遭到破坏的时候,也正是在强调女孩们对此的茫然无知。社会期待少女们保持天真纯洁的品质,其实也是对成人们提出的合作要求。艺珍父亲重申了这一要求,他一再追踪、质问、甚至使用最原始的武力来对付这些男人。也正是因为如此,导致了他和艺珍最后的分离。

艺珍父亲进行的报复愈演愈烈,终究要被惩罚。他带着女儿出去旅行,重温往日。因意外的事件被打断了的看似无聊的生活,在追忆中呈现出幸福色调。父亲要召唤警察到来,但是艺珍在座位上睡着了,在梦境中,父亲把她杀死,埋葬,最后还不忘记打开CD,将耳机塞进她的耳朵里。这是艺珍唯一一次与父亲的愤怒形象照面。她的心里多少应当明白,对于父亲无止境的宽容,自己其实不能承担。父亲只在艺珍的梦境中对她不满,尽管女儿成为雏妓,毁灭了他的生活,尽管他痛心疾首,但在现实中,他仍然以一种毫无保留的宽容疼爱艺珍,没有动摇对她的纯洁的信任,要她忘记从前所有不愉快的事情。因为他尽其所能,还杀死一个男人,以复仇意图明显的暴力,放弃了任何对她的追问,肯定了她的清白。

时间所剩无几,父亲在空地上教艺珍开起车来,艺珍很快就学会了。警察在艺珍睡着的时候带走了父亲,艺珍醒来,已经是独自一人。空旷的山野,河边的平地,她前后移动着汽车,在地上碾出一条不太顺畅的路线,追逐载着父亲远去的警车――现在,她只有这一点匆匆学会的技术,还没有得到应用的许可。独自一人,艺珍再一次落入困境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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